我不需要你的紙袋 06-01-06
田開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台北的便利商店開始推出一種很貼心的服務那就是：在你購買衛生棉的時候，替你包上一層紙袋。不需額外收費，訓練有素的店員更是不必特別叮囑，不論你是男是女、買多買少，一樣有包。
可是，我可以很篤定的說：我不需要你的紙袋。
我不知道當初推出這項貼心服務的店家是怎麼想的？也不確定每位店員（不論男女）在奉行店長旨意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這代表了什麼（我當然不好意思叫他別甩店長獨斷獨行）？可是有鑒於紙袋不透明的特質，以及它仍舊會與塑膠袋合併使用的狀況，我實在沒有其他的合理推斷，而只能假設紙袋的存在目的是為了要「保護購買者的隱私」。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任何一個有經驗的「買家」，都非常清楚「紙袋」這個符號當中所蘊含的意義。裡頭絕對不會是兩顆茶葉蛋，也不會是小巧可愛的盒裝巧克力，而是裝著不論有翼無翼、加長日用，總之就是鐵錚錚的「衛生棉」。於是紙袋的欲蓋彌彰變成心照不宣的彼此妥協，什麼也遮掩不了卻只昭示了一個事實：有些什麼東西需要我們去遮遮掩掩。
啊是啊這世界上有些人並不了解紙袋的意義呢！他們或許是有幸一輩子都不需要與那齷齪的小棉片為伍，同時身邊的女性同胞出於保守也好出於自立也好而至今不曾讓他代買衛生棉，同時他也很不巧並沒有在任何場合下目睹衛生棉被裝入紙袋的狀況，又或者他看到了可是視若無睹。符合了以上條件的人，恭喜你同時也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那就是從剛剛那刻起條件又變得更加嚴苛了：你得要沒有看過這篇文章才行。
這麼一來，到底有誰不明白紙袋所包藏的禍心？又或者我們終究必須這麼問：我們為什麼得要向他們掩蓋這個路人皆知的秘密？紙袋的角色，真的是我們這些知情者薄弱隱私的護花使者嗎？
我個人比較青睞這樣的說法：那一層薄薄的、不透明的紙袋，要保護的是這個世界所有人的感官經驗，以免他們的意識被眼前刺眼的符號所灼傷，那是鐵錚錚的三個大字：衛生棉。有了那層紙袋，我們可以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下維持一種不被冒犯的社交儀式：我知道那是什麼，你也知道，可是我們都不講，讓紙袋就是紙袋吧。
可是紙袋並不只是紙袋，紙袋裡頭包裹的幾千幾萬年來女人的經血，淤黑濃濁、污穢不堪。正因為紙袋的內容讓人觸目驚心，我們才更仰賴那種行禮如儀的包裝手法：讓紙袋就是紙袋，我們不要提起它吧。
可是怎麼能不提？難道我們要容忍窗明几淨隨時表現現代化姿態的便利商店當中充斥著千百年來指稱著「穢事」、「汙血」的古老鬼魂繼續纏祟嗎？月經是一種生理現象，是沒有受精的卵子連同預期著床而增生的子宮內壁一同排出的自然循環，僅止於此。那些血液的確會孳生細菌，並且往往挾帶著難忍的痛楚，但那是當事人的苦處，沒有人有資格為此皺眉，更遑論指著女性的穢事布要她趕緊收好免得玷汙門面。
然而我們卻得要在便利商店接受店員「貼心」的包裝，表面上為了維護不知道誰的隱私，實際上卻是在把衛生棉以及後面隱喻的月經、經血給打包外放，保持一種互不侵犯的「彼此尊重」。好像讓那塊棉布免於赤裸，可以解除大多數人的窘境似的。
看似貼心的小動作，原來可以這麼的前現代，想想也覺得自己未免想太多。不過，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下次我遇到店員貼心地要包上紙袋的時候，依舊還是要斬釘截鐵、理直氣壯的說：
「謝謝，我不需要紙袋。」
留言列表
